“退!”
    一声轻叱,十几人训练有素向后一退,围出一个半圆形。
    “撒!”
    银光闪动,如月色落天而来,每个人刹那间举手齐扬!
    一张铺天盖地的银色巨网,粼粼晃动着耀眼的水光直罩而下,瞬间将凤知微连人带马整个兜在网里。
    “哧——”
    几乎发生在网落下的同时,冷笑纵马闯阵的凤知微,在那声“撒”字刚出口,便悍然拔出了早已备在怀中的刀。
    网落她一刀横掠,白光闪过巨网破裂,她直冲而出,瞬间已在网外。
    冲出网她既没有发怒呵斥也没有表达庆幸,她连头都没回,看也没看拦截她的所有人,以刀支地,徒步向前。
    一落地她便一个踉跄,连日在马上早已颠得筋骨都似要散架,此时落地震得浑身疼痛疯狂喧嚣起来,她瞬间咬破了下唇。
    下唇咬破,步子却不缓,她一瘸一拐拖着自己的刀,用一种古怪却依旧快速的姿势,向着那个方向继续。
    到得此刻,全部意念都只剩下的“快速回京”,虽千万人吾往矣,虽千万人不可阻之。
    拦得了我的马,拦不了我的人,马被拦住,我还有腿!
    拦下马的人们,手中抓着网扣,忘记了所有动作,怔怔回首看着那个挣扎前行的女子,看她满身灰土狼狈不堪,看她唇焦舌裂满眼血丝,看她歪歪斜斜支撑着身体,用一种可笑却让人想流泪的古怪姿势,徒步挣扎前行。
    看她近乎瘦弱的身体里,爆发出来的无人可阻的坚持和执着。
    “啪嗒。”
    一个男子松开了手中的网扣。
    “啪嗒啪嗒。”更多人松开了手,巨网落地。
    领头的人闭眼长叹,半晌咬咬牙,挥了挥手。
    巨网松开,有人默默过去,解开了被困住的马,牵到凤知微的面前。
    凤知微站住,半晌,眼底溅出一点晶莹的****,将她满脸的灰土冲开了一些,像一道深深的沟渠。
    领头人沉默着将她扶上马,在马旁放了新鲜的水囊和干粮袋。
    他想说什么,却最终没有说出来。
    又是一阵急速马蹄声响起,一直紧追不放的顾南衣到了,他现在也很有些狼狈,一向讲究干净柔软的丝袍,黑一块黄一块早已分不清颜色,遮面的白纱也变成了黄纱。
    拦路的人看见他慌忙施礼,他却看也不看,径直驰过凤知微身边,一伸手抓起她,往自己马上一搁,随即疾奔而去。
    那些人淹没在腾起的烟尘里,看着他们背影消失在地平线深处,久久无语,半晌,那领头人叹息一声,道:“通知后面兄弟,都不必拦了。”
    “是。”
    “通知总令大人……”那人语气低沉,“姑娘决心,无人能改……请他做好准备。”
    “是!”
    ==
    第七天。
    烟尘在快马蹄前激扬如浪,浪花尽头,天下帝京的巍峨城门即将在望。
    转过一座矮山,凤知微知道,路的尽头就会出现那人流来去的城门,她长长吐出一口气,几乎要瞬间瘫软在顾南衣的怀里。
    人的潜能真的是无穷无尽,三天前她就觉得自己随时会从马上掉下来,如今她还好端端的坐在马上,不过说是坐在马上,其实也就是倚着顾南衣才成。
    顾南衣这一路又在破例——一直没换衣服,一直没推开她。
    平常快马半月之路,她们只用了七天。
    鼓起最后一丝力量,她催马前行。
    却有箫声响起。
    清越空灵的箫,迤逦于山间,仿佛自云端降下,携了这金风玉露天水薄云,穿过风的经纬,将无尽心思苍凉奏响。
    那曲调起初轻灵,渐转激昂,几番雷生电闪云起雨收,忽又化作瑟瑟秋雨,低沉绵邈,不尽徘徊。
    箫音有几分熟悉,凤知微一怔勒马,细细听着,眼底神色变幻,忽然仰头。
    矮山半山松树上,有白衣人悠悠于树上吹箫。
    几个月前,陇西暨阳山无名古寺之外,凤知微曾于生死绝境之际,听过他的箫。
    一曲江山梦,梦断江山。
    几个月后,在帝京城外不知名矮山上,他白衣如雪,持箫坐于青松之上,对一路狂奔回京的凤知微,以箫声相召。
    宗宸。
    凤知微听着那苍凉寂寥的箫声,一瞬间心中若压重石,沉沉坠在血液里,明明急若星火,恨不得插上双翼立即飞往帝京,突然便觉得腿似灌了铅,再也提不动脚步。
    她的心砰砰的跳了起来,手指一阵阵的发抖,嘴唇不住颤动,焦裂出的血口因此沁出淡红鲜血,却无法发出任何一个字。
    宗宸一曲吹完,青玉箫斜斜执在掌中,倾身对凤知微下望。
    那一刻他的眼神温和而悲悯,带几分深藏的怅惘和悲凉。
    他看着哆嗦得越来越厉害的凤知微,平静而怆然的道:
    “知微,对不住……迟了。”
    ==
    时光倒流,走回帝京七日。
    七日前。
    午夜皇城城门紧闭,却忽有鸣镝之响,撕裂皇城夜空,随即深红城门訇然中开,一骑飞驰而入,铁锏赤甲,金羽饰腰,似一道赤金长线,投入城门黝黝深暗之中。
    那人并没有直奔皇城深处金羽卫内衙,而是奔向皇城之西,《天盛志》设在外廷的编纂处。
    有人夜半被惊醒,已经在编纂处等候。
    重门关闭,深窗烛影,赤甲金羽的男子匆匆禀告,宽衣大袖的男子神色凝重。
    片刻后,赤甲金羽的男子退出。
    宽衣大袖男子步出中庭,遥遥望向天盛之南,久立无语,夜色深浓,露染衣襟。
    六日前。
    一封来自闽南的火漆加封的绝密书简,静静躺在编纂处副总裁的书案上。
    一双保养良好的手轻轻拆开信封,抽出只有寥寥几字,却语气坚决的信笺。
    几个字,那看信人却看了很久,良久一声长叹,将信重重丢于一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