枪.声响起的那一刻，唐苏洛条件发射地转身,将自己覆于小孩身体之上。
三颗子弹,一颗没有打中,在地面溅起一个圆坑。另两颗,一颗击中大腿，一颗深入腹部。
子弹速度之快，不过转瞬之间。
“老大？”壮汉呆了一下，立马询问王生元,“要不要把他抓上来？”
王生元的眼神在车灯照射下忽明忽暗。
此时已是穷途末路，哪有时间下车？
他不甘心地剜了逐渐远去的身影,面如沉水。
“走！”
他果决命令道。
黑色车辆如利剑飞驰而去,卷起一地灰尘。
与此同时。
“队长，诱饵停下来了。”耳机源源不断的报备,一声比一声急促，争分夺秒地报备情况。
张宇目涩地望着没有尽头的路面,握着方向盘的手掌关节鼓出。
“在哪？”
他用与表情完全不符合的冰冷语气问道。
“宜清路和保庆路交界口前三百米方位。”
“知道。”
同一时间,副驾驶的刑警出声，“队长，刚刚的枪声......”
“啊，派一辆车去看看情况，不管是什么情况，都要把人给我带回来！”张宇赤红眼底一抹悔恨快速闪过。
纵使心中再多挣扎，张宇脑海中名为理智的神经却紧紧拴住他，口腔嫩肉被死死咬住,不一会便传来铁锈味。
他决绝闭上眼，再次睁开，全是悍然杀气。
张宇继续清晰冷静地命令道，“分两批人从前后包抄，十分钟后会合！”
“是！”“收到！”“.......”
乌拉乌拉的警鸣飞过天际，蓝红蓝红闪烁不停的灯光将静瑟晨光染上一层悲凉。
急促凄厉的笛声，穿过重重玉米地，掠过粗粝石子地，传进唐苏洛的耳边。
没有动静的身体轻颤一下。
一颗毛茸茸小脑袋，从他禁锢环绕的双手里钻出来，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。
小孩被唐苏洛保护得很好，除了伤口撕裂和忽略不计的擦伤，全身没有受伤。
反而是唐苏洛，情况糟糕百倍不止。
他浑身狼狈不堪，掉下来的巨大惯性，让多出软组织骨折，衣服和伤口黏在一起，上面沾满数不清的石粒和泥土。
小孩一愣。
十几秒过后，他才尝试伸出手，从唐苏洛的手臂挣脱出来，双掌撑着地面，爬到前方。
那个给予他温暖的面庞，此时正在安然沉睡，鲜血从头顶顺着鬓发滑下，纵横染红半张清隽脸庞，白得更白，红得更红，刺痛小孩的眼睛。
他仿佛是一具没有知觉的尸体。
长期没有情绪而显得空洞的眼底，闪过一丝慌张。
“啊、啊——”
长期没有说话的声音，如沧桑老人，嘶哑艰涩，就像雏鸟离开母亲发出最后哀鸣。
可不管小孩怎么努力推搡，唐苏洛仿佛沉浸在美好梦境里，无动于衷。
“啊、啊啊啊啊！！！”
滴答——
一颗透明眼泪，掉在唐苏洛的面颊，顺着脸部弧度，滑过嘴角，给干裂苍白的唇瓣，染上一层水光。
死神从空中落到地面。
那一直挂在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，随着下抿嘴角，无影无踪。
他神情莫辨地睨视无助的孩子，半张脸融入阴影中，阴森森的死气在周围卷起，惊扰到周围还在沉眠的动物。
一时间，不管是刚苏醒的野兔，还是从冬眠睁开眼的蛇群，都用此生最快的速度逃离这里。
悉悉索索的声音，伴随风动，黑暗深秽的死气围着死神横扫开来。
死神不明白，唐苏洛到底想要什么。
如果是为了活下去，只需提声告诫王生元，或者想办法不让这群人上车，他就能得到翻倍寿命。
可这个平常能够为了活下去一次次打破生死界限、与自己作对的人，却为了一个阳寿未尽的小屁孩，放弃来之不易的续命机会，把自己弄成这般模样。
死神不明白，也困惑极了。
他用尽几千年的经验分析，却想不出唐苏洛这么做，是为了什么。
死神动了动手指。
小孩微睁大眼睛，仿佛感受到什么，眼神渴望地看向死神的方向，张了张嘴，发出凄厉求救。
“啊！啊！！”
死神眼神冰凉看了小孩一眼，身后斗篷被风扬起，在空中飒飒作响。
小孩眼睛熠熠。
死神冷哼一声，融入空气中。
小孩急切呼喊。
唐苏洛意识恢复时，首先听到的，便是粗粝沙哑的叫喊声，如磨砂纸不停摩擦，刺得太阳穴生疼。
他忍不住呻.吟出声。
浑身都在反抗。
尤其是被子.弹击中的地方，贯穿整个神经组织，除了剧烈疼痛，就是被火舌舔过的热。
恍惚间，他仿佛闻到肉被烤焦的味道，伴随空气还没散去的□□味，让他想吐。
小孩见他醒来，眼底一喜，用干瘦手指推了推。
腹部的鲜血随着急促呼吸声，涓涓不断流出新鲜血液，染红地面，也染红小孩手指。
小孩受惊般收回手。
“......唔、别、别动.......”
唐苏洛疼得直冒泪花。
每次呼吸，胸口阻塞疼痛，让他很不好受。
“我给你的东西还在吗？”唐苏洛隆起眉心，榨干胸口最后一点力气，问道。
小孩歪头。
想了数十秒，才恍然大悟从怀里掏出一颗黑色东西。
“是，”唐苏洛抬起满是血痂的脸，绯红沿着眼角没入鬓发，像晚间吸人魂魄的鬼魅，“给我。”
小孩抖着手，颤颤巍巍地放进唐苏洛展开的手心，每个动作轻柔极了，深怕用一点力，触碰到他的伤口。
唐苏洛接过，放在初亮晨光下观看。
也许夹着两个人肉垫，定位仪除了刮痕，内部运转一切无物。
这就说明，等下就回有人找到他们的行踪。
唐苏洛松了口气，将定位仪摆放在一边，翻了个身，面朝天空。
短短几个动作，就让他出了一身汗。
但他心中无比畅快。
唐苏洛忍不住哼哼笑出声。
小孩眨了下眼睛，不明白他在笑什么。
也许是逃出危机，也许是身边这个人所散发的可靠安全感，他学着唐苏洛的模样，躺了下来。
然后，他看到了这辈子都无法忘去的风景。
天高气阔，湛蓝与绯红交替，浓烈和清雅相融，便是最为广阔的自由。
小孩望着望着，有些痴了。
轰——轰——！！！
耳边传来巨大爆炸声，噼里啪啦的火光，仿佛掠过层层空间，铺洒在脸颊。
小孩受惊缩紧唐苏洛的怀中。
唐苏洛闷哼一声。
他侧头看去。
地面震荡，风声凄厉，天际是一片赤红火光，卷着飓风，盘旋而上，和初晨霞光融合在一起。
风声隐约惨呼声，还有熟悉男子疼痛嘶嚎。
唐苏洛眼里一片冷然。
他将害怕瑟瑟发抖的雏鸟隆入羽翼之下，低声安慰，“乖，没事了，我们安全了。”
真的安全了。
他释然地想。
“你这样值得吗？”死神冷冰冰说道，“你要知道，你的预言不一定每时都能遇到，错过这次续命机会，以后就可能没有机会了。”
“为了救一个不用死的人，值得吗？”死神再次重复一遍。
“怎么不值得？”唐苏洛一字一句斟酌死神的话，难得从中品味到一丝真心。
他惊奇地往死神方向看去，乖乖，这可是认识以来，死神第一次透露真实情绪啊！
唐苏洛笑：“我未来还有大把时间，为什么就没法找到下一个值得拯救的人呢？”
“就你那短暂一年？”死神毫不客气打击，“转眼即逝的生命，不值一提。”
“不试一试，怎么会知道不可能？”也许明白死神的疑惑，唐苏洛认真感叹道，“你也许觉得我异想天开，也许觉得我鲁莽愚蠢，但不能否认我之前的成功。既然之前能够成功延续生命，我就不信，之后不能找到办法。大道五十，天衍四九，人遁其一。命运总不会做得那么决绝，不是吗？”
“所以啊。”
唐苏洛眼中洋溢出潋滟笑意，“这次之后，我余生一年，会拼尽全力寻求这一生机，还请死神大人多多指教。”
死神自上而下审视，
唐苏洛坦然地对视。
时间仿佛凝滞，又仿佛过了许久。
这么长时间的对峙中，死神愣是没有从那布满血色的脸上，看出一丝悔意。
仿佛用延续好几年的寿命救下一个毫无瓜葛的孩子，是一件非常值得的事。
毫无意义的善良。
死神眼神微微往下敛，遮挡住内心被对方拨弄出的阵阵涟漪。
“随你。”死神压抑住眼底沸腾情绪，伫立在一旁良久。
这一刻，他仿佛看到，属于唐苏洛的神格发出莹莹光辉。
他不屑啧了一声，挥手。
周围的风无声自动，阴冷死气卷起王生元等人凄厉哭喊，随着死神，消失在这片天际。
唐苏洛见死神走后，眼神涣散地看着天空。
失血过多的身体，体温逐渐下降。
四肢传来透心凉意。
小孩抬头，睁着黑漆漆的眼睛，仿佛在询问唐苏洛在和谁说话。
唐苏洛垂眸，勾起嘴角，他用最后力气搓了把小孩脏兮兮的头发，眼皮下垂，意识逐渐模糊。
“啊、啊！！”
又是一阵难听的呼喊声，伴随着逐渐靠近的警笛，拉扯整个大脑。
安全了吗？
唐苏洛勾起嘴角，安心地闭上眼睛。